青衫书生御风离开龙虎山,去往云霞山方向,即便不确定能不能见到还在闭关的唐吟,至少应该道谢一声,毕竟因为自己的那张符箓,给唐吟,给整座云霞山,都带来了不少麻烦,甚至极有可能,是因为他捻碎了那张金色符箓,才导致了大煊王朝和整座燕国的战争。
此前,赵长青在龙虎山上,并没有见到李怀仁一行人,但是老道人却告知了青衫书生,那几个人的消息。
他得知李怀仁已经被老道人推荐去往道玄书院念书,道玄书院的后台,是整座龙虎山,所以哪怕是一座大煊王朝,也不能把道玄书院怎么样。
而那个陆家小姐陆知行,由于天资卓越,心性极佳。在云霞山宗主唐吟闭关破境之前,被女子剑仙破格收为嫡传弟子,留在云霞山修行。
武夫宋景山,不愿意留在云霞山白吃白喝,也觉得整座云霞山,上上下下全是女子,自己一个男子,不好常住在云霞山上,又不愿意离自家小姐太远,于是便在云霞山附近一家酒楼,当起了伙计,挣不了几个钱,但最少能填饱肚子,有个栖身之地。
唯独那个让赵长青印象深刻的书童李子衿,是彻彻底底没了踪迹,莫说是大煊王朝的死士谍子,就连李怀仁、陆知行这几个人也不知道那李子衿的踪影。
而赵长青却觉得,那个书童极有可能,已经牵起了他手中脉络的另一根线头,与自己手中这根线头,是为一体。
而且那日在湖心亭一战,那个郡守少爷的伴读书童,竟然能够召唤出拜剑阁的一柄仙剑,虽然赵长青自己之前从未见过拜剑阁十把仙剑,但却有所耳闻,而且曾在一幅百剑谱上,见到过书童李子衿召唤出来的那柄仙剑。
如果他记得没错,那么当日在湖心亭一战,李子衿一声怒吼之后,以堪称恐怖的速度,顷刻而至的那柄细长古剑,乃是仙剑承影,相传出炉之时,蛟分承影,雁落忘归。
与仙剑含光、仙剑宵练齐名,同为上古十大名剑,后来经历过一次大战,在那场人族与妖族的争渡之战中,应该破损了才对。
难道说拜剑阁经历这数十年的时间,已经将仙剑承影修复了?连风雷城首席铸剑师,温焱温大师都亲口说过,寻常之剑,破碎之后尚且可以修复,是因为材质即便再珍贵,也一定是存在于扶摇天下之中,有迹可循的。
而仙剑一旦破碎,必定无法修复,归根究底,其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仙剑的剑身材质,各有不同,却都是采用扶摇天下并不存在的材质来打造的,而且取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合一的最佳时机出炉,后人再难仿造。
那为什么那个书童李子衿,没能直接将它带在身上?
而是近乎于以一种使用本命飞剑的方式,只在生死危难之间才召唤出仙剑承影。
赵长青苦思冥想,依旧不得其解,但有一点可以肯定,那就是大煊王朝所要的半块玉牌,也许跟书童有关,而非是那位郡守少爷,假如真的跟他的猜测相同,那么那位书童背后的人,极有可能在下一盘大棋。
御风途中,他忽然感觉到背心发凉,冷汗直流,回想起在观字观中,那位龙虎山的老道人以一副看似极为不堪的棋局给自己上了一课,演示了什么叫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。
倘若把那棋局中的“自己”,换作书童李子衿呢?
赵长青隐隐感觉到,李子衿背后的那个人,所下的那盘棋,要比观字观中的“小小”棋局,大得多了,与之相比,好像一座大煊王朝的追杀,大煊与燕国的仓促开战,都显得极为渺小、不值一提。
那个人,是在以天地为棋,以众生为子。
山上仙宗、世俗王朝,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,山上还是山下,似乎都在被那个人所营造出的“冥冥之中,自有天意”给推动,且众生浑然不知,浑然不觉,为什么?观字观中的七个大字不是已经讲得很清楚了?
世事如棋,人人为子,哪个又能真正看得清一盘天地大棋的走势呢。
他联想到导致太平郡十万人遭殃的那场红莲业火,而书童李子衿又来自于太平郡,正是因为那场业火,才把李子衿推了出来,推到了棋盘上,去大煊京城,碰到自己,自己必然出手救人,而大煊所出动的山上供奉,又必然令自己不是对手。
情急之下,他赵长青能如何?只能是当场捻碎那张,云霞山唐吟相赠的金色符箓,那是传送到云霞山,直通云霞山山门的霞归符,品质极高,颇为珍贵。
而李子衿一行人,被自己以霞归符送去燕国境内的云霞山,才导致了大煊王朝给燕国施压,要让燕国问罪云霞山,交出宗主唐吟项上人头,以此平息大煊怒火。
再然后,便是燕国粉衣候,亲自夜访云霞山,没有取回唐吟人头,反而直接与大煊王朝开战,这件事还闹得整座仓庚洲人尽皆知,都觉得那位侯爷,可以江山换美人,真是位痴情男人,性情中人。
可也有人觉得那常思思是个脑子不好使的,作为燕国权力最大的一位侯爷,乃是真正的一人之下,百万人之上,而且这位粉衣候常思思究竟是否“一人之下”,还很难说。
毕竟从燕国庙堂之上,几乎皆以常思思一人断之的情形来看,好像粉衣候常思思才是燕国真正的王。这种身份,会缺美人?
而那个幕后下棋之人,如果能做到这种程度,没理由不把常思思的性格、作风算进去,那么,燕国主动与大煊王朝开战,也就在那人的意料之中了。
赵长青额头逐渐开始有冷汗滑落,全是算计?
从一场红莲业火导致一座太平郡的覆灭,到一位权倾燕国的侯爷,为了一位女子向大煊王朝开战,这中间的无数条脉络,到最后都可以总结为两个,算计?
大到两国之间的兵戎相见,小到云霞山唐吟送给自己的一张霞归符,连这种细节,都被那人一并给算了去,这是什么样的棋手,才能下得出的玲珑棋局?
赵长青加快了御风的速度,飞速赶往云霞山,事到如今,也许只有继续打探那个书童李子衿的消息,找到李子衿才能搞清楚一切了。
听说唐吟是最后一个见过李子衿的人,那么眼下,赵长青只能先去云霞山。
在青衫书生心里产生了“一盘棋”的念头之后,的确有一人,不在扶摇天下,云中独坐,眼前是一副棋盘,那人左手执白子,右手执黑子。
与己对弈。
————
扶摇天下的一盘大棋,才堪堪占据了两个位置,尚未正式揭开帷幕。
而太平郡百里之外,悬崖峭壁之上,凉亭结界之中的那盘小棋,却已经收官。
大煊天子李忲贞直接心神合一,位于结界之中那个“李忲贞”瞬间消失,回到数千里之外的大煊皇宫。
寝宫内,年轻皇帝此刻才是真的乏了,身心俱疲,只觉得日后再也不要以这种“出神”的方式,来参加什么狗屁议事,还不如打。
打来打去,至少是自己肉眼可见地掉块肉下去,哪用得着如此,对方压根儿就不用打,直接带上麻袋,让自己往里面扔钱。
片刻之后,那位老宦臣也回到宫中,倒不是什么术法神通,同样是借助一张品质极高的符箓,才能够让他瞬至千里之外。
“魏公公,咱们这是被敲竹杠了?”年轻皇帝一手扶着下巴,在寝宫内来回踱步,有些郁闷。
老宦臣鞠躬行礼,回答道:“陛下,只要这仗不接着打下去,暂时的隐忍,不是什么大事,无非就是两座城池罢了,迟早会回到陛下的手中。”
李忲贞嗯了一声,摆摆手,懒得再开口说话,让老宦臣退下。
他一屁股倒在金黄座椅上,想着那个叫什么粉衣候的,到底什么来历,是不是能够派人去笼络笼络,给那常思思招揽过来,待在个鸟不拉屎的燕国做什么,整日与一群蛮夷打交道,有意思么?
忽然他就开始心痛起来,除去一座太平郡要还给燕国之外,毗邻太平郡的一座泾阳城也要拱手送人,一想到这里,他就气不打一处来,没一会,便跑去床上,打起滚来了,极为幼稚。
李忲贞寝宫之外,附耳在门口查看寝宫内动静的老宦臣亲眼看着一旁的宫女,端来一碗汤药,反复检查了一番后,老宦臣点点头,示意宫女可以送药进去了。
一门之隔,他却能以术法窥探门内动静,亲眼目睹年轻皇帝李忲贞喝下那碗汤药后,老宦臣这才满意地走了,嘴角微扯,皇帝?不过是老夫手中的扯线傀儡罢了。
老宦臣离开后,宫女将年轻皇帝喝过的汤碗带走。
此时的寝宫之内,才是年轻皇帝真正意义上的一人独处。
他从床底下抽出一个铁盆,将食指伸进自己喉咙,然后弯下腰,吐了个稀里糊涂,把此前喝进去的那碗“益气补血”的汤药,全给吐了出来。
李忲贞将那只盆子又放回床下,伸手在床沿轻敲了五下。
两种截然不同的声响,被传递下去。
三长两短。
年轻皇帝寝宫的床下,一块石板微微松动,然后被抬起,伸出一只手,将那只铁盆端下去,然后石板再度合上,完美衔接,天衣无缝,丝毫看不出端倪。
年轻皇帝吹灭烛火,静坐在床上。
面无表情。